天下读书人,学的都是有师承的经典传注。
经书讲究微言大义,文字晦涩简略,经学世家为经书作传注,教授后人或学生。
而只有精通经典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朝堂。
阀阅世家,世代经学,通过垄断经书解释,从而让政治成为少数人的游戏。
几代以来,各家以家法教授经典,如博陵崔氏传家精通《三礼》《三传》,如范阳卢氏以易学闻名天下。
正所谓“黄金满籯,不如遗子一经”,李重焌要让这些倨傲的世家乖乖交出家传经典,难度可想而知。
李重焌大清早就从晋王府出门,一天忙得焦头烂额,寻不着人影,到了晚上,才终于被人逮住了。
逮住他的是贺兰家的郎君,单名一个璨字。
贺兰璨在晋王府门口拦下了李重焌,少年穿着一身绯衣,桃花眼一眯,提一壶酒笑道:“殿下?喝一场?”
李重焌也一笑:“好。”
贺兰璨和李重焌两人算是表兄弟,但单单这一层关系并不能让两人亲厚。
李重焌小时候身子骨不好,被寄养在养父母家中,而贺兰璨要被贺兰家挑选嗣子,暂住的宅子离李重焌养父母家很近。
一来二去的,李重焌就和贺兰璨熟识起来。
那时候贺兰璨还不知晓李重焌是李家的郎君,以他那般倨傲骄纵的性子,能瞧得上一个寒门之子,几乎是一个奇迹。
之后李重焌离开了长安,再后来他以李家二郎的身份和贺兰家打交道,打仗要钱要粮的时候,都是靠着贺兰璨在中间斡旋,两人交情便更加深厚。
贺兰璨带着李重焌进了酒肆,叫上几个好菜,几盏酒下肚,嘻嘻叫了一声:“姐夫。”
李重焌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咽下一口烈酒。
贺兰璨并未发现李重焌的异常,吃了几口菜后,大大咧咧说道:“我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什么会如此掣肘,依我看,不如寻个刺头,杀他个人头滚滚,谅那些腐儒不敢造次,定会乖乖献上那些破书。”
贺兰璨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如就范阳卢氏吧。”
他生得面容柔和,男女莫辩,说起话来却是杀气腾腾。
李重焌瞥他一眼,卢氏并不是抵抗最大的世族,相反还对李重焌暗暗表达了好意,只因卢氏的闺女被选作了晋王孺人。
贺兰璨对卢氏的恶意明晃晃,为的也是卢娘子。
贺兰璨一心护着姐姐贺兰妙法,自然看不惯李重焌身边的其他女人。
李重焌没有理会贺兰璨,他按着酒碗笑了一下,说道:“听闻,贺兰家在和河东斐氏议亲?”
贺兰璨讲起自己的婚事,一下变得蔫儿蔫儿的,道:“别提了,斐家还看中了崔二郎。”
李重焌自然知道,贺兰璨和崔邈川年纪相仿,身份也相仿,一个出身陇右军阀新贵,一个出身老牌关东世族,做不得朋友,便做了对头。
贺兰璨时时刻刻想着压下崔邈川,刚开始还觉得和斐氏的婚事可有可无,听闻崔邈川入了局,就不由得暗自较劲起来。
李重焌漫不经心道:“那崔二郎从前和甄才人有婚约……”
贺兰璨眼睛一亮,但马上暗了下去:“甄氏已经入宫做了妃嫔,就算我有心借题发挥,这两人也没丝毫干系了。”
李重焌道:“你是说他们见不了面?”
贺兰璨一拍手道:“过些时日圣上就要前往骊山围猎,崔二郎会去,若是甄氏也去……这事简单,我就往宫里递个话儿,娘娘肯定会答应我的。”
贺兰璨说着说着就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向李重焌告辞。
李重焌独自坐在酒肆里,转头看窗牖外的风雪。
过了片刻,他坐直了身子,端起酒碗,一口饮下了已经放得冰凉的酒。
崔邈川是守礼之人,就算和甄华漪有过婚约,如今也不会有丝毫瓜葛。
贺兰璨想要借题发挥的心思怕是要落空。
他撺掇贺兰璨,不过是为了帮甄华漪一把。
围猎伴驾的妃嫔不多,她若有心,说不准能获得
皇兄的宠爱。
就快开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