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中将……
这个已经数十年无人敢这么称呼他的职位唤醒了左大臣微弱的记忆。
何况夫人已经叫了出来对方的家庭背景,他在夫人的高亢的语音提示下终于用生锈的脑子艰难地对上号了。
“你是,玉鬘的母亲?这么多年了……你,您还没有离开吗?”
在夫人的哆哆嗦嗦中,用上了敬称的左大臣茫然回忆:
那似乎是个美丽的女人,不然自己也“看不上”。可是长什么样子来着?是眼前的女鬼吗?还是夫人认错了?
看啊,那么多人和事,他没在意过,也没记住过。
玉鬘的母亲、近江君的母亲……
她们都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面前仿佛立着一块雾蒙蒙的玻璃,左大臣也从未试图擦去岁月在其上留下的模糊,一任荣华富贵迷眼,不去理会玻璃后面因他而朦胧褪色的鲜妍。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会为您念经祈福的。”正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女鬼缓缓转过头,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神色,眼睛却流露着悲哀:
“我当然怨恨你啊:他的情人那么多,你却只挑中了没有家人撑腰的我,让安安分分待在自己家的我被侮辱后被迫逃离,你说,你没有错吗?”
夕颜绝美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
“为什么?他其他有权势的情人你不去欺负,就对着我这个软柿子捏?”
“为什么?你只欺负我,不欺负是先追求我的他——”
“明明你风流多情的丈夫,才是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夕颜本来温柔和缓的声音逐渐尖利,句句问到了正夫人的心上。
在被隐藏了数十年的怨气下,夫人也逐渐歇斯底里:
“我怨恨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他的情人家中有做官的人撑腰,我不能保证成功。而你又是那么美,还生下了他的长女,我不赶走你赶走谁!当年我的姐姐不也是这么对桐壶更衣的吗?”
“你们身份低微,凭什么不能承受我的怒气!”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啊——如果我不维护他,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你说说啊,我该怎么办!”
正夫人苍老的双手掩面,遮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她和皇太后是上位者,所以她们的惩罚下位者就必须承受。
比如被无端羞辱的夕颜和当年被宫廷霸凌、郁郁而终的桐壶更衣。
同时,她和皇太后又是女人,所以男人们的冷落她们也只能默默吞咽。
比如她的丈夫,也比如姐姐的丈夫,那个让皇太后憋屈了三十多年的桐壶帝。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正夫人的指缝中漏出。
是啊,如果恃强凌弱是“正确”的,那被丈夫冷待的“苦果”也只能“如此”。
只有承认这不合理的事情是真理,她才能麻痹自己,就像“丈夫冷落妻子”是他天经地义的特权一样,“大贵族可以欺负底下人”也是身为大贵族的她的特权啊。
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这份矛盾转移到根本就撼动不了丈夫心意的软柿子身上。
只有这样掩耳盗铃,她才能熬过黑暗的漫漫长夜,才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世道就该如此,既然自己承受痛苦是因为前世孽缘,那别人遭受苦难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不这样,她又该怎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呢?
不如就此沉沦吧——在荣华富贵中继续维护这份扭曲,好像这样就只会看见虚伪的繁花似锦。
成为受害者、再成为加害者。
既然我被人吸食了血肉,那就让下面人的血肉继续供养我吧。
至于她们是否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