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我看不见其他人了吗?念头闪过的刹那,那道贴到后背的喘气声更近了,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就顺着我的肩膀和上半身绕了过来,带着滑动到了我的面颊上。
距离太近了,再怎么死死闭着眼睛努力放空,我还是由衷冒起了寒气,喉咙里也开始发毛,感到那东西正阴毒地盯着我,慢慢把整张面皮都挤压重叠上来。随着动作,我就感到皮肤接触的地方好像被挤破了一块肥皂,正往外渗透出某种发黏腐败的油脂。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它会像张巨大的包袱皮一样展开,直接把我包裹进去消化掉,或是低头咬断我的脖子。
但这玩意儿的行动逻辑完全是无法理解的,只是保持着俯瞰的姿势,低下头一碰一碰的,轻轻在我脸上擦碰着,留下了一道一道濡湿的痕迹,在我僵硬的巨大困惑中,缓慢把我缠绕了起来。
我已经无法想象这东西的体态形貌,更不知道它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在戏弄我吗?原本抓住一点线头的思绪彻底被打乱了。
一些猛兽在捕食中确实会反复玩弄猎物,消耗掉猎物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和勇气,再咬断猎物的喉管进行放血放气,以便之后的撕咬或整个吞咽。它是打算这么处理我吗?
理智在说我应该继续尝试和张添一他们对话,争分夺秒厘清目前的处境,好给他们发出配合的指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煎熬的胡思乱想中等着被一点一点蚕食炮制。
可身体确实是忍不住发抖起来,像是预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未来。那不是一般的恐惧感,我说不清那种像是见到天敌的假死反应是怎么回事,感到自己几乎是无可抑制地躯体化了。
近乎迷茫的骇然中,大脑努力运转了一下,断断续续接上前边的思路:我在梦魇中曾借用过胞妹徐屏的视角,见证过父亲徐峰“看不见”时的举止,他似乎不光是看不到,也无法触摸到屏屏,这个孩子一度只存在于母亲张璨和我的口述之中,只是他选择了相信。
推此即彼,张添一和叁易眼中,屏屏是否也是无声无形的,只能依靠我和母亲的描述去幻想其存在?
现在,我无疑正设身处地,来到了他们曾经的处境之中,看不到听不到他们,并且这次没有任何中间转述的渠道,因黑暗和怪异浓雾也不能通过在周围环境中留痕或书写什么提醒对方,彻底变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
我还能怎么和我“不存在”的家人建立起联系?
思绪电转间没有想出办法,脸上就是一凉,那东西再次低头,无比柔软发黏的触感在我脸上摩擦过去,但比上一次更久,也更潮湿,就好像在用手不停摸索我的轮廓一样。
一股无法言语的古怪涌了上来,我莫名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那东西,那东西好像没有五官啊。
它好像是在反复把自己那一片空白的脸皮,正面盖到我的脸上。
……“贴加官”?
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忽然闯进了我的脑海里。
那是年怀仁在惩罚叁易时用过的。
更多熟悉而似是而非的细节涌了上来,我想起“贴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是由行刑人将毛巾或纸张覆盖在人的脸上,慢慢打湿浇水,湿掉的桑皮纸就会软化,严丝合缝吸附在犯人的五官上,使得犯人陷入反复的迟缓窒息,且不会留下施虐的痕迹。
越是加一层纸,窒息感越漫长清晰,犯人的五官在纸上也会印刻得越清楚。等到犯人窒息力竭而亡,湿透的桑皮纸被揭下来的时候,纸张上会完整浮现犯人的脸,凹凸分明,就好像一比一复刻下来的面具。
唐时有人表演傩舞,就使用面具作“跳加官”,扮作能沟通天地的天官、鬼神。因而这酷刑,才会被称为贴加官。
……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