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伤势的瞬间,带来的其实是种强烈的虚幻不实。
大概是才见过我母亲张璨的处事,被她的沉着乐观所感染,此刻我没有过于慌乱,很快镇定下来,先详细看遍了全身。
很奇怪,‘我’虽然在嚎啕啼哭,但并没有实际的疼痛感。
遍布于全身的暗红色,似乎只是在‘我’身上无声而可怖地燃烧过一瞬间,就此凝固留色,却没有留下更多痕迹或感触。连带着父亲母亲身上被波及出来的烧伤,也更多只停留在骇人的表面,并没有原本该匹配的杀伤力。
岗亭的力量是否已经降临给予庇护,把我和‘我’标记为猎物?眼下的奇怪伤势,会是某种致命力量和岗亭拉锯后的妥协吗?
问题是,我能感觉到,此时‘我’大哭,单纯只是因为小婴儿离不开母亲的一种习惯性不安宣泄。而这个过程里,‘我’的情绪始终是一面平静的黑洞,没有任何喜怒哀乐,正在按部就班、十分程序化地呈现该有的反应。
我有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理智在说,‘我’实在不像个婴儿,更像一面拙劣的镜子,在生硬地遵循某种‘我’一知半解的规则,扮演名为蓝蓝的生物。
更糟糕的是,在‘我’这面镜子的对面,被我父亲徐峰抱着的另一个我,则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看起来也不像个正常的活物,安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我父亲怀里抱着的那个徐然兴其实已经是具死婴。
如果揭开那些包裹得过于严实的襁褓,底下的是否就是一具已经被燃烧殆尽的小小枯骨?
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假想打了个哆嗦,心想,所以‘我’呢?现在的这个似乎只有母亲张璨能看见、能触摸的‘我’究竟是什么?
这种在我和东崽之间才有过的奇异联系,是否也是出于某种畸变的孵化和分娩。
一个让人无法接受却不能回避的可能性是,这个‘我’就是我的胞妹徐屏。
此刻的她是一块空心的石头,一堵无动于衷千疮百孔的墙,其中没有任何名为人类的填充物,也没有正常的血肉和眼泪。
而我正在用她的视角,从最初始的开端,观看体会她的一生。
此时无处查证,婴儿不能开口说话,无法提问,我的父母大概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萌生了这么可怕而残酷的猜想,但直觉在尖叫着说,猜想是对的。
可如果,如果这就是屏屏真正的样子……
无助和恐惧感流遍全身,我只觉得发冷,被一种我自己都不理解的茫然吞没。
“蓝蓝还睡着?”这时候,母亲张璨低语问了一句。
“嗯,还算稳定。”父亲徐峰把那面襁褓又裹紧了些,是一种沉重而苦涩的欣慰,“比之前好多了。”
他犹豫了片刻,轻声商量说:“但我们不能一直让蓝蓝睡着。”
张璨摇了摇头:“在找到原因之前,不能让蓝蓝多看多想。上次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说着她笑了下,“事情别总往坏处想,也许我是真的疯了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该这么一厢情愿相信我的妄想。”
徐峰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他看向张璨双手虚抱着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泪意:“阿璨,我相信你说的,我们还有一个蓝蓝,就在那里。现在我看不到,不意味着我永远看不到,对不对?”
“而且,而且上次那场火灾……”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张璨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冷静道,“相比于我们之前观察推测的,所谓蓝蓝会失控、身上经常会出现突如其来的伤势。我想,还有一种更好更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我病了,出现了妄想,经常无意识地去伤害蓝蓝,制造了那些伤势;同样也偷偷在蓝蓝身上点了火,甚至想象出另一个蓝蓝来承担责任。一切只是我病发后逃避推诿的谎言。”
“阿璨!”
“——听我说。不管哪种可能,我们还是都该考虑到,对不对?”张璨柔声说,没有难堪,“我希望你做好准备,也许要和一个治不好的病人相守一生,永远陪我扮演可笑的谎言,为我不断收拾诸如伤人、放火之类的烂摊子。”
“如果我没有疯——”
“那我们就好好把两个蓝蓝都照顾长大。”徐峰立刻回答,哽咽笑了起来,“你放心,都是我们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我不会……不会偏心了让哪个孩子难过。”
“……你啊,想哪儿去了。”
张璨摸了摸他泪流满面的脸,有点无奈和好笑。“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疯,如果一切神头鬼脑的事情是真的。那我们要早点给蓝蓝建立起规范和边界,让这两个倒霉孩子正确地认识这个世界,也给以足够的约束。”
“总不能养两个熊孩子出来祸害世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