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了,陈君迁也算是放下心来,慢慢朝她走去,一直走到树旁站定,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像是知道他会追来,听见他的声音沈京墨并未感到意外,兀自又哭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红肿如荔枝的两只眼睛看向平静流淌的饮马河。
她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泪水比刚刚更加汹涌难抑。
陈君迁颔首敛眸,猜到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和自己道明原由,也没再打扰她。
他把拐杖放在树下,半边身子倚在树干上,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哭。
沈京墨哭了好一会儿,抬手抹去泪花,微微转过脸来看了陈君迁一眼。
“心里有话不想和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怕惊扰了她。
沈京墨还是没有回音,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她的衣袖都哭湿了,陈君迁垂眸看着她颤抖的肩,心疼不已。
“不想和我说的话,就和它说吧,”他拍了拍背后那棵一人宽的老树,一瘸一拐地慢慢绕到树后,不教她看见,“它会认真听,不会打断你,也不会说给别人。”
他说完就不再出声了。
沉默了片刻,沈京墨吸吸鼻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树下,一只手轻抚上粗糙的树干。
她没有立即开口,眼泪先于心里话翻涌上来,很快便打湿了她脚下的一小片草地。
直到哭累了,沈京墨才终于肯说话。
她的声音随着下巴一起颤抖,轻到几乎听不见。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有让翠仪在家中等我,要是我让她陪我一起去学堂,或者……或者我和她一起留在家里,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她会和她一起被山匪抓到山寨里去,会和她一起想办法逃走,会和她们十六个人一样平平安安地下山,收到表彰和赞扬。
之前几日,她努力避开东屋,尽量不去回想屋中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可今日看到告示和随之而来的赏赐时,她却再也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
这几日她夜夜梦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回出事之前,上一刻翠仪还在说着要悄悄给林陌然准备生辰礼物,下一刻,她却苍白地躺在一地血泊里。
然后她会梦到雁鸣山那一夜的火和遍地焦尸。
她每每被这一幕惊醒,后半夜便再难以入眠,唯有盯着布帘那头陈君迁模糊的影子,才能稍觉慰藉。
她总在想,倘若当初她做了不一样的决定,说了不一样的话,或者她能跑得再快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还有林婶。
回家后她身上有伤,一直无法出门,再加上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面对翠仪的家人,所以迟迟没有去林家探望。
可直到前几日她才偶然得知,林婶在山匪进村那日,就被杀死了。
而原因,竟然是几个月前在饮马河边为了护她,动手打了萧景垣那个恶霸!
两条人命,两个与她熟识的人,全都因为和她走得近而死。
都是她的错。
全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我,你们都不会死……”
这些话她在心里憋了好多天。
有时她怔怔地看着陈君迁,眼前却会无端出现他也一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的画面。
或许她真的是个连金龙王都无法保佑的不祥之人,所以凡是亲近她的人,才会都落得一样悲惨的下场。
她又开始感到后怕——这次跳崖陈君迁虽保住了性命,可万一还有下次呢?
她好怕有朝一日她会害死他。
可他有伤在身,她不敢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免得他与她一起烦心。
所以她就只能把心事埋在心底,成为午夜梦回时难以化解的心结。
好在眼前的老树不会说话,沈京墨一面流泪,一面把这些日来压在心底的话统统说了个遍后,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好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于是她张开双臂,轻轻把脸贴在了老树的树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