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关于母亲的话题,已经成了秦毅和父亲之间的禁忌。
秦建业现在的妻子试图跟他解释,当年搬家,是她不小心把放着他物品的箱子当作废品处理了,不是他父亲的错。
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辩解,维护着自己的丈夫,父亲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秦毅却觉得这一切都太讽刺了。
他和母亲已经成了父亲急欲切割的一部分,他的出现不过再次提醒父亲,他曾经娶过一个疯女人的事实。
也许过去的事就应该让它烂在过去,旧事重提毫无意义,秦毅让那个女人不要再提了。
秦建业却觉得儿子对他现在的妻子不礼貌。父子之间爆发了争吵。
秦毅摔了个碗,秦建业反手就将手里的碗砸向儿子。那只碗从他脸颊擦过,留下了一道伤口。
应真听他说完,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弯唇笑了笑:“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啊?书韵和我都不知道你在北市,不然就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了。我们正在吃火锅,你要不要上去跟我们一起吃?”
那天晚上参观了宁市一中,看到秦毅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应真越发觉得自己跟他的经历挺像的。都是很小就离开了家,渐渐地跟原来家庭产生了隔阂。当家人不再把你当成家人,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像个过客一样。
那种孤独感就像是潜伏在身体里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不时地发作。年轻时,应真为了逃避这种孤独感,急切地想成立自己的家庭。
不知道是除夕夜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开了蓝紫色的氛围灯,应真略带笑意的眉眼流淌出一丝温柔,没了从云顶小镇回来后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秦毅的心情突然没那么恶劣了,没好意思一直看她的眼睛,垂下眼眸笑了笑:“我有点舍不得拒绝你。但这次好像没办法。明天一早的飞机回锡市。萨日娜病了。”
应真听出他话里的暧昧,她的性格,在对方没有明确表示时,只会当作是自己理解错了。
她记得萨日娜,上次在牧场她骑的那匹夸特马,很温驯很漂亮,于是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它身上,“怎么会生病?上回在牧场,感觉她很健康啊。在草地上打完滚,还能小跑。”
秦毅:“可能是因为头一回在草原过冬,还没习惯吧,有点拉肚子。兽医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我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
说到这,他从后座拿过来一个袋子,“最近太忙了,本来想杀青那天送给你的,没来得及。”
应真接过来,拿出来一看,是个制作精美的相册,一张张充满年代感的照片映入眼帘。第一张就是她穿着白色大衣,满脸笑容地被一群穿着黑、灰、蓝外套戴着眼镜的男生簇拥在中间。
千禧年的大学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甚至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大家紧紧挨在一起,完全没有所谓的安全距离。
还有一张她跟Q大校门的合影,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应真一边翻一边笑,脸都笑酸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当年竟然在第一学府留下这么多雷人的照片。”
秦毅看她这么高兴,忽然觉得自己花一天时间修复那个硬盘是值得的。
“前几天,我把大学时候用的硬盘修复好了。在里面找到一个相册,全是当年在学校论坛上down下来的照片。我估计这些照片你未必有,就打印出来了。本来想弄到电子相框里给你。现在年纪大了,更喜欢这种能捧在手里,实物的感觉。”
应真并不是个怀旧的人,看到这个精心制作的相册,还是有些感动。在手机还不能上网,没有拍照功能的年代,这些照片都是用相机拍的,像素并不高,但生动、真实,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人怀念向往。
她将相册搂在怀里:“谢谢。这个相册我会珍藏的。提醒自己艺无止境,不要再荒废时间了。”
毕竟已经荒废了十五了。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荒废?
秦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说话时活脱脱当年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和眼里星星点点的细芒,有点鬼,有点可爱。
一个人怎么可能十几年一点变化没有?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真真,我知道你现在是单身。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再开启一段感情的想法,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倒底上了年纪,又好多年没有追过女孩子,秦毅感觉当年路演都没这么紧张,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脸上已经烫得不行。
应真看到他眼里流淌的温柔、炽热,那是一个男人看向一个女人的眼神。这眼神何曾熟悉,记忆里另一个男人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十几年的婚姻后,再炽热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如果她是四十岁的应真,一天天经历着这种变化,也许没那么痛苦。可当老天把这中间十几年收走,就像是从赤道突然被发配到南极。
对秦毅,应真好像没办法说很生硬的话语,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别再如果了,没有如果。婚姻我已经经历过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接下来我会好好拍戏,好好享受单身生活。”
秦毅不死心,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天不把话说开,以后可能很难再有机会了。
“我的意思是,万一你哪天打算重新考虑感情了,优先考虑一下我。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很多……”
“你当我这是开饭店呢?生意火爆得要给等位的人发号码牌?”应真看他这样,觉得还是直接挑明得好,“这世上好吃的菜那么多,总不能老盯着一盘菜吃啊。搞IT的男人,我已经嫁过一个。即便以后有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想法,我也不会再找IT男了。”
她的话说得很明白。秦毅知道再继续下来可能会让她反感,虽然有些失落,但眼下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有些抱歉道:“希望我刚才说的话,不会让你产生负担。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一直是你的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应真认真道,又指了指身后楼上,“你真不上去吃饭啊?”
“不去了。”
“那我回去了。”应真拍了拍怀里的相册,“谢谢。记得拍萨日娜的照片给我。”
她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往单元楼去,走到一半她又转身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