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信什么“未曾杀死我的苦难让我更强大”的精神胜利逻辑,也不想感谢苦难,她只是单纯好奇。
陆知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明知自己的行为有违法律和伦理,为什么仍然一意孤行?在他生命最后浑浑噩噩的那几年,他想过什么?
他一生亏欠很多人,却从不内耗反省。
甚至在老年痴呆后面对陆霜,竟也没有丝毫反应。只能说明陆霜在他心里也并不重要,那么……他心里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
陆霜默坐半晌,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稍觉尴尬。
“走吧。”他站起身来。
章凝点点头,却瞥见陆知行露在外面的手指关节蜷动,不由拉住陆霜,示意他看。
陆霜心里一紧,回过头,正见陆知行轻轻喘气,双眼半睁开来。
他只得转身,凑过去又喊:“陆知行。”
陆知行眨眨眼,迷茫地瞪着他,眉头微皱。
“还是不认得我。”陆霜冷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视线落到陆霜身后的人,陆知行却陡然神情一僵,双唇剧烈颤抖着,嗫嚅地似在说些什么。
“你……”陆霜抓紧不住挣扎的老人,顺势望去,正见满脸震惊的章凝。
手上的留置针被陆知行粗暴地甩脱,豆大的血珠抖落在床单上,洇开殷红的液迹。
“医生!护士!”来不及想太多,章凝回头大喊。
陆知行激动地满脸涨红,奋力挣扎想坐起来,甚至数次伸手尝试抓住章凝。
白大褂们纷纷冲进来,章凝退后,给他们让出位置。见她走远,陆知行反而更为亢奋,终于被七手八脚按倒在床上,装好束缚带。
他被迫恢复平躺的姿势,却仍紧盯着章凝的方向,双眼亮如妖鬼,口中不住喃喃。
陆霜心有诧异,凑近才隐约猜见,陆知行一直在喉间滚动的只言片语似乎是:“章……对……对不起……”
章凝站在床尾的角落,不明所以地旁观医护人员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陆霜不停追问。
一行浊泪从眼角滚落,陆知行不理会他,只始终念念有词,双肩神经质地抽搐着。
“……”
呢喃渐弱,陆知行动作一滞,再次陷入昏迷。
陆霜不由稍稍怔忡,房内霎时间却警报声大作,几乎所有的机器都在闪烁红光。医护人员猛地推开陆霜,扑上前查看。
“血氧88!”
“心跳84!”
“确认急性心肌梗死!”
“开始抢救!请家属出去!”
陆霜默然退出房间,留下兵荒马乱的众人。
萧老伯也闻讯而来,陪他们一起守在门口。陆霜默默埋着头,只觉心乱如麻,嘴里干结滞涩,说不出一个字。
半小时后,先前见过的医生才露面。虽是初春,她的口罩仍被汗浸透,神色疲惫不堪。
“很抱歉。”她摇摇头,神色憾然。
陆霜点点头,也没什么悲伤情绪:“辛苦,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医生又意外地看他一眼。虽说见惯生死,反过来安慰医护的家属倒是头一回见。
“他最后有说什么吗?”
医生压低声音,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陆霜寒眸星敛,有条不紊地吩咐萧老伯处理后事,安排各项事宜,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不忘电话知会智者,感念他的宽恕仁慈,允许父亲安详地度过最后一段时日。
作为国内外知名的物理学者,在陆霜的授意下,陆知行的葬礼却办得低调平和,甚至有几分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