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a,你留下。”神像脚下的阴影里,盖娅孑然伫立,仿佛也成为雕塑,与那些远古的神明融为一体。
“母亲大人?”Nova有些忐忑地回身,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执政官。
正要离开的章凝看向Nova,拍拍她的肩,示意宽慰。
身为局外人,总归比棋手看得更为通透。
喧嚣与纷乱被抽离,偌大的波塞冬神庙回归岑寂,一如它千百年来的模样。
不知哪一年开始,Nova的身量已经高出母亲许多。她不安地站在盖娅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共同仰望姿态各异的神像。
“你知道他的故事吗?”盖娅信手指向其中一尊。
与其他光鲜威严的神像相比,他显得分外狼狈。粗如儿臂的锁链交错捆绑着他的身躯,胸膛钉入金刚石制的长钉,虬结的肌肉上伤痕累累。他的神情虽然痛苦,目光却仍坚毅。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Nova缩缩脖子。
童年时,某种不分场合、不合时宜的随机测验总能轻易杀死小女孩的快乐。而一旦她卡壳、答错甚至哑口无言,便会立即招致暴风雨般的苛责:“这都学不会、记不住吗?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如此无知,如此愚钝?”
在Nova自幼的教育上,盖娅与天下任何一位严厉、暴躁的母亲没有什么区别。而藏在背后不为人知的,是对女儿的未来命运无处安放、无处宣泄的深深焦虑。
“Nova?”见她没反应,盖娅微微皱眉。
Nova下意识地咽下紧张,轻声答道:“学者曾经教过我们。他违抗宙斯的命令,为人类窃取火种,使得文明得以延续。这些都是他因此而遭受的刑罚。”
盖娅的脸色这才缓和。沉默片刻,她开口说:“普罗米修斯,亦是当年出言警告我们的那位学者的名字。因涉嫌向民众散布恐慌,他被处以沉海之刑。”
她终于愿意提起那些讳莫如深的过往。
“很奇怪,我们世世代代拥有的名字都来自于祖辈,命运也多少烙上相同的痕迹,”她感叹道,“你不一样。你的名字是全新的,而你的命运,或许也会有所不同。”
在Nova的记忆里,盖娅鲜少用这种柔和与希冀的语气。
这一刻,她们既是执政者与继承者,亦是母亲与女儿。
“无论如何,投票的结果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盖娅笑笑,“不是吗?”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生命都将找到它的出路。
“您……怪我吗?”Nova试探着,递出盘桓于心的疑问。
“你指什么?”盖娅反问。
怪她的降生于世,还是怪她的幼稚妄为,还是……怪她体内肮脏罪恶的血脉?
Nova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心而论,母女俩这样单独的谈话场合在以往几乎少之又少。
“你其实长得向来像我,”盖娅放松下来,“怪你或恨你,等于怪恨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一直以来的叛逆异类,您也不用遭受那么多非议,亚特兰蒂斯或许也不会……”
盖娅打断她:“不需要因为与他人不同而怀疑自己。与众不同不招致灾难,不计后果的愚蠢任性才会。”
Nova迷茫地眨眨眼睛。以她现在的阅历,显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
“投票统计只是结果,而不是结束。”
盖娅回眸望向敞开的神庙门外。似乎放心不下还未完全消失的城民们,又似乎在审视未知的外界。
“你一直都向往着海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Nova点点头,显然在决议投票的过程中,她已有答案。
“首先,我们需要与陆先生口中的智者取得联系,得到对方的允诺和许可,签订合约,其次,派先遣队前往目的地岛屿拓荒,与此同时,加紧修复和生产迁徙所需的舰艇,敦促所有城民配合动身。”她对答如流。
盖娅点点头,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许:“不错。后续的准备事宜,你来负责。”
Nova不由震惊出声,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早在盖娅提及“下一任执政官Nova”的措辞时,她已经隐隐有猜测。而现在这样的托付,则几乎是明谕。
“蓬托斯……”Nova茫然地吐出一个字眼。
“公投的结果就在眼前。以你对外界的了解,以及跟外来者的关系,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可是您……”Nova本能地感到不安,“这些事以往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