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红烧鲤鱼居中而列,酱香浓郁、鱼肉外焦里嫩,鱼皮微卷、泛着油光。东坡肘子被收得软糯酥烂,入口即化。一碗老母鸡炖竹荪汤清如玉,不见浮油,却鲜香扑鼻,熬得极是入味。
边上又有香煎豆腐、清炒马兰头、糖醋藕片、虾仁蒸蛋等数道精致小菜,皆是她精心所做,色香俱佳,摆盘雅致。
两人手边杯中清酿微热,氤氲着淡淡酒香,正宜佐餐啜饮。
谢扶摇亲手为谢父斟了一盏酒,低声道:“这道豆腐是用昨日新磨的黄豆做的,加了些柴火慢熬的酱汁,父亲尝尝。”说着,她复看向谢父,眼中带着一丝紧张。
谢父应声夹了一筷,细细品味后,复微微颌首道:“味道未改,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味儿。”
她面上这才浮现笑意,轻声开口:“孩儿一早便在操持这些,幸得父亲喜欢,那便多吃些。”说罢,便夹了几块豆腐与一块肘子放入他碗中。
谢父一愣,旋即放下筷子,语气略沉:“下次莫要再如此操劳,你的孝心,为父记着就是。”末了,他轻叹一声,复又道:“你自小便未下过厨,若是一时不慎伤到了,岂不成了为父的过错。”
她只是笑一笑,应道:“父亲,孩儿连习武时皮开肉绽的痛都咬牙挺过来了,区区做几道饭菜又算得了什么?”
谢父闻言,筷子一顿,目光落在她眉眼之间,许久未语,终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啊…模样、性子,越发像你娘了……”
谢扶摇微微一怔,唇角的笑在那一瞬有些僵硬。她很快回过神来,复低声应了句:“嗯……”
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没有了般,亦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忽而忆起往昔的旧事,年少时的她常常不解,为何在荆州城内她与父亲竟无一位亲人?为何父亲明明才华横溢、心有大志却甘居于偏远小城?
为何每每提及母亲,父亲总是一脸沉默、神情哀愁?而母亲又究竟因何而死?
直到她偶然在父亲书房的一只旧匣中,发现了一件红色锦鸡朝服与一条镶宝石雕花纹样的腰带。
那一瞬,谢扶摇仿佛窥见了些许尘封往事的端倪。
但父亲既不说,她便也不问,只是自那时起,她的心中便常存疑窦。
她也曾奇怪父亲为何自小便将她当男儿来养,为何她说欲入朝为官,他非但不阻,反倒默默支持,从不觉得她有违世俗?
她曾试着问过他,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轻轻岔开了话题,什么也未答。
念及旧事,谢扶摇心中疑云愈深。她隐约知晓父亲心中藏着什么,却从未深究。世人皆有秘密,她亦不愿强求。
左右父亲肯信她、撑她,认为她不输男子,那她便也要证明给他看,她,不负所望。
男子或女子,又有何差别?
男子可为,女子亦可为,男子不可为,女子尤可为。
这世上事,女子能为的不比男子少。若非时势所限,多少才情之女被困于深闺、埋没一生?若能挣脱樊笼,冲破成规,又有何不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阿摇,愣着干嘛,快些吃菜。”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谢扶摇从思绪中拉回。她抬眸,正见父亲将一块肉夹入她碗中。
“方才想着一些事情就入了神,父亲莫怪。”她连忙收敛情绪,轻声解释,复也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父亲碗里。
谢父吃着她夹来的菜,末了放下筷子,开口道:“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为父听听。”
她摇了摇头,复而笑道:“没什么要紧事,父亲不必担心。午后孩儿要回署中当值,等回来再陪您说话可好?”
谢父随即答道:“你这孩子,既散值了便好好歇着,我哪还需要你陪?往后在府里,常聚的日子还多着。”
她点了点头,复放下筷子起身,“父亲,那我这便先回署里了…”说罢,她侧身一招手,两名仆从便迅速走上前来,一同跪倒在地。
一前一后道:“小的元福。”“小的金贵。”
继而齐声开口:“见过老爷。”
她转眸看向谢父,开口叮嘱道:“父亲,若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唤院里的小厮。元福伶俐,金贵稳重,我特意挑了他二人,留在您身边贴身伺候,也好叫孩儿安心些。”
谢父听罢,微微颌首,沉声道:“好,为父记下了。你也别耽搁,路上还要些功夫,别误了时辰。”
谢扶摇闻言起身,整了整衣襟,复又道:“孩儿换身衣裳,这就去了。”微顿,她接着开口:“父亲若在府中觉得无趣,便去园中走走看看,水榭旁有处凉亭,那里景色清幽宜人,若是想下棋,丁管事也略懂些棋艺,陪您一起也好解解闷儿。”
谢父开口:“为父知晓,快去吧”。
她略一颔首,深深看了父亲一眼,便转身离去,待出了门后,一路行至自己院内,谢扶摇换上了一身轻巧的暗色常服。
缓步走出清霁府时,她方舒缓了些交杂的情绪,坐上马车直奔大理寺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