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厉的声音和着冷风灌入平娘耳里,她一脸惶恐,赶忙解释:
“孟家大娘身体不安,方才还叫人去厨房煎一帖药来,今日风急……”
作为通判之女,平娘又怎会不知玉娘此举是大不敬之罪。可她也知,事理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得通的。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孟府的名声便要丢尽了。孟宁只顾自己,她却不能丢下女儿。
她一切想好,遂也不再理会东厢房的事,只紧着照料前院的迎候差遣,眼看时辰将近才又踩着点赶回。本以为事吉全备,却不料一向铁面的邢嬷嬷会在此时突然发难,替孟珏出头。
“永和公主乃皇家宗室子弟、孝义仁太后独女、今上的同袍兄妹!别说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官内人,就算是德慧太后膝下的永乐公主也是要与永和公主行礼问候的!孟家大娘竟敢如此轻贱怠慢,岂不是将皇室尊严视作无物?!”
邢嬷嬷自和亲人选定下后便一直教导孟珏,平日眼过耳闻对这种事也见了不少。
虽说本朝对各教的信仰并不辖制,但邢嬷嬷却对这所谓的巫术祝祷敬谢不敏。原因倒与孟珏无关,只是她对这种仅凭一事一言便敲定命格的巫术嗤之以鼻。
若只论及生育加之在娘亲身上的痛苦,那天下诸人皆可算是自己身生母亲的冤孽了。
更何况,且不说她与孟珏太婆——那位冠绝京华永济县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一月下来,自己日日与孟珏相处,她的为人个性,邢嬷嬷都看在眼里。
旁的不说,便是那道旨意,这整座汴京城也再找不到一个女子能像孟珏一样,一脸淡然的领旨谢恩了。
平家那位大娘子,只是听太后略略提了提替嫁一事,便两眼一翻地晕倒在庆寿宫中,尔后更是府门未过连夜赶回了外祖家。
这场和亲,整个卫朝子民都感念孟珏的付出。只有她的身生父母,一个恨不得将她敲骨吸髓,另一个则视她为毒物对她避之恐极。若不是南枝暗中探查,她竟不知孟家凭这桩婚事捞了如此之多的好处!
孟嬷嬷脑中不禁回想起方才从镜园抬出的嫁妆。
孟珏的嫁妆宫中共赏下二十八抬,孟家添了四抬。方才她见抬箱侍卫脸上有异,便叫南枝打开查验。这才发现由她亲自打点的满满三抬珠宝只过了他孟府的家库便生生少了一抬半,八抬皮料满打满算也只余四抬。几人重新装箱竟余了八个空箱!而孟家所添的四抬嫁妆,也不过是些被褥布匹,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一看便知是充数罢了。
官家让他坐上礼部郎中,原本是心存愧疚,给他亲自负责女儿婚事的机会。谁料他们拿了汴京城各铺贺礼不算,如今还敢私扣下宫中赏下的嫁妆!
天下怎可有如斯父母?!
邢嬷嬷闭气,脸色更冷。
“速将孟家大娘带来,皇家礼仪,不可耽搁!”
平娘哪敢再答,连连应诺朝东厢跑去。墨竹心中悲苦,她抬头看向孟珏,却见孟珏眼眸深若寒潭,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眼底的波澜。
兴许是玉娘早在房中听到了外面动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携着钰娘来到孟珏面前。她原本还要摆谱,却见邢嬷嬷森寒的目光朝她疾射过来。玉娘心中大骇,偏巧怀中钰娘忽地咳嗽起来,她顾不上许多,连忙埋头去看钰娘,借此将脸藏在襟中。
邢嬷嬷立目而视,还要再言。孟珏却上前一步开口道:
“周娘既然身体有恙,那便长话短说罢。”
只见孟珏提起厚重繁复的礼裙,忽地跪在地上。霞光爬上云梢,珠帘烁出灼灼光彩。
“小女孟珏幸得缘分与您母女一场。”孟珏躬身磕了三响,红豆最先反应,一把扶起孟珏。孟珏手指用力回握红豆,面上依旧平静。
“此去别后,吾便是孝义仁太后之女。从前之事皆若浮云,无论如何,孟珏都望您从此福寿绵长,富贵荣华。”
孟珏说完,终于将目光投向玉娘。唇间热气化作白雾模糊了视线,那人却始终没有与她哪怕一个眼神。良久,她自嘲一笑,手上脱了力,抬眼去看邢嬷嬷。
“走吧。”
邢嬷嬷上前,将孟珏微凉的手攥于掌心。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