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的陈逐没忍住闷笑了几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帝王颈侧,将他苍白的身躯也染上一点绯色。
身侧的呼吸昭显着极强的存在感,顾昭瑾晃神一下。
他自然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由于探望病中的母妃晚至,年纪尚幼的小太子不希望惹起非议,因此闷头往小道抄近路,不成想在殿外撞见一名身形挺拔如修竹的男子。
大概是名未着官服的臣子,身穿墨色直裰,披着素面外衫,垂眸漫步。
发间玉簪随步履轻晃,掠过丹陛积水时,浸在水泊中的倒影都是清润如玉的,只眼尾似浸着深秋寒露,睫羽的光影也凝着安静。
几枝晚开的木芙蓉从梧桐道上探出来,花瓣滚着银珠,红得艳绝。
而后男子像是听到了动静,抬眸望过来。
殿内隐约传来了丝竹声,雨丝斜斜掠过廊下,顾昭瑾这才看清对方的眼睛,原以为是清冷的,此刻被木芙蓉的红光映着,竟像落了两片霞光,倒显得几分旖旎。
臣子的唇色浅淡,握着伞柄的指尖透着冷玉般的光泽。
木芙蓉的香混着雨气漫过来,倏然一笑,问他:“小郎君可是看呆了?”
回想起往事,顾昭瑾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玉扳指,但还没触碰第二下,就被陈逐攥住了指尖,用掌心揉搓着给他生热。
“本来就体寒,还总是碰这些冰凉的东西。”陈逐作势要把这枚扳指拿掉,却猛地被帝王摁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差点让他把对方的手甩掉。
好在陈逐忍住了,只是将顾昭瑾抓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了?”
“陛下格外喜欢这枚扳指么?”
陈逐奇怪,暗暗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扳指。
这扳指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他往年送给顾昭瑾的物品之一,由于陈逐那时候还囊中羞涩,扳指的品相一般,还没他手腕上戴着的,顾昭瑾送他的手绳上随便一枚珠子昂贵。
不过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贵贱,对于陈逐送的东西都挺喜欢的,经常会戴一戴,扳指、手串、玉佩……即使品相不好,戴着他的身上,也被衬得高贵起来。
顾昭瑾没有立刻回答,闭了闭眼,指尖力道略紧。
耳边的人还在说着话,含着不解与笑意的声音渐渐与前世记忆中的一幕重合。
那时,手握权柄,许久不曾入宫的太傅下了朝后,在御书房门口求见帝王。
语调也是这样漫不经心隐含疑惑,询问被他推出去挡人的太监总管,问陛下还是不肯见我么?
柳常拦在门口,愤恨地阴阳怪气。
顾昭瑾静静听着,听到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唇畔的自嘲还未消隐。
谁知,下一秒,陈逐就杀了个回马枪。
在一众内侍喊着“放肆”之中,扬着笑,携着一身木芙蓉的香气闯进了御书房,把站在门后的帝王直直扑倒,差点让顾昭瑾摔个眼冒金星。
好在太傅眼疾手快地护了一下,皇帝人没伤到,倒是手腕磕在地面上,落了点青紫。等兵荒马乱过后,帝王被太医诊了脉,涂了药,这才看向罪魁祸首,问他求见所为何事。
胸前揣了一束应该是宫里偷折的木芙蓉,笑得有些散漫的太傅这才说:“想念御膳房的珍馐了。”
“炖盅、酱菜、鹿肉、海鱼、鸭禽、糕点……”这人一点不见外地报菜名,眼巴巴地瞧着倚坐在软榻上的帝王,仿佛笃信对方会满足他的愿望。
顾昭瑾被那目光一晃,差点应了下来。
却在开口前,冷不丁想起密探禀报陈逐昨夜进了妾室的院子,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出来的消息,冷冷地扬起眉梢,嗓音像含了碎冰:“放肆,太傅将朕这皇宫当成了自家的后院不成?”
陈逐愣住,似是在掌握权势以后不耐烦哄着皇帝了,干脆利落地反唇相讥。
两人互相冷语讥讽,句句戳心,不欢而散,隐约决裂。
陈逐气怒离去,柳常给他送茶水润喉消气,顾昭瑾拒了,让对方送来清酒。
而后,玉扳指轻磕酒杯,砸过地面的扳指再经不起这样的碰撞,“叮咚”一声,碎玉落入酒水,明明灭灭地浮不起完整的形状。
然后……
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陈逐遇刺身死,这年深秋,宫里的木芙蓉再也没有开过。
……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