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倏然夜半。
溯风已喝得酩酊大醉,张牙舞爪地要飞檐走壁,定山失笑,撑起溯风向谢徵玄告罪。
“他这小子,酒量太差。主子,我带他回去醒酒,就不陪你们守夜了。”
尾生早已两眼惺忪,疲乏至极,可到底是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哪里舍得睡,强撑着攥着阿宁,鼓劲儿道:“不要睡,阿宁,我们都不能睡!”
骆管家笑着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来,问:“那我带你们去房中看皮影,怎么样?”
“真的?!这里怎么会有皮影?”
“真的。郎君知道你们晚上不肯睡,又怕你们熬不住,特意请了皮影戏人呢。”
“我要看,我要看!骆爷爷,快带我们去。”
众人散了,硕大庭院中,只留下谢徵玄与江月见二人。
她眼中盛着星星点点的光,问:“殿下,往年的除夕夜,你都是怎么过的?”
他坐在她身旁,回忆道:“少时在宫中,常与景和、母妃一道,父皇总归是要陪在皇后身边的。”
“景和,是陛下的表字么?”
“嗯。”他这才想起,相识许久,还未与她交换过表字。
“春和景明,我的表字,是景明。”
江月见轻声重复道:“景……明……”
他笑了,说:“往后,你可唤我表字。”
“好。”
“那你呢?”他的声音顿了顿,道:“林漱玉唤你小月,是为什么?”
她怔住。
时过境迁,离开雁门关已有些时日了,那时林漱玉脱口叫出她名字,她本以为谢徵玄没有听见,故也没有在意。
他居然听见了,却记了这么久才问她。
疑问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日子里,他是怎么想的?是认定她在欺骗他,还是按捺住怀疑,等到亲口问她一个解释?
可有些谎言,一旦说出口,便再难收回。
因为坦白意味着要将从前的桩桩件件都否定,要承认过往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是虚情假意。
要怎么说?
她不知如何开口,下意识用又一个谎言掩盖。
“彼时在地牢,漱玉目不能视,心如死灰,为鼓舞她求生信念,我假装自己是江颀风的妹妹江月见。所以,她唤我小月。”
谢徵玄沉默,没有回应。
他早打听到了,江颀风的妹妹,名唤江月见。那日听得林漱玉唤她“小月”,他呼吸都快停滞了。
可京城事发后,他曾让亲信暗中收敛了将军府尸骨,一百二十一具,不多不少。将军夫人沈素身旁,躺卧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二人双手交叠紧握,彼此支撑,确似母女。
江月见其人,应该是死了的,又怎会是她。
可那疑窦,总归是被林漱玉言语间给种下了。本来,回了京城,他有的是法子去查验她的真实身份,可他迟疑了。
他心中是有期许的,但更多的是不安。
如果……她果真是江月见,而非流光。那她对他的言笑晏晏,是否都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
他没有去查,只是一次次暗示她——“你是否有秘密瞒着我?”
可她一再地不置可否。
此时,谢徵玄的心沉了,半晌,抬起暗沉的眼。
“那我往后,该叫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