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悟见他转移话题的功力还是如此薄弱,并未戳破,而是取出了一件法宝,往露台外一掷。
一件明晃晃、辉灿灿的东西悬停在空,竟然是一只珠贝,贝壳流光溢彩,吐出漫卷的烟沙。
眨眼间,沙尘形成了一幅地图,乃是修真界全境的风貌。此地图并非平面,而是立体,山川沟壑无不显形,栩栩如生。
随着诸葛悟的指示,人界一座座城池亮起,以新河郡为首,其余几座大城呼应,往周边扩散。
先亮起的城池为深红,后亮起的城池为浅红,其间若有要塞重地,则以紫沙标记。
放眼望去,人界的北地深受道场与神教控制,尚显昏黄;南方却一片欣欣向荣之意,似燃起了一场不会灭的火。
裴响看见了熟悉的城镇,道:“洛东?”
诸葛悟含笑解释:“你们亡命天涯的三个月里,南方诸城揭竿而起,与新河郡联合,抗击神教。小裴的凡家算是新河之下,第一巨擘,洛东裴氏乃天下首富,因为有其助力,使新河免受了沦陷之危。现如今,南境形势一片大好,不仅能与神教旧派分庭抗礼,甚至酝酿出了反扑之意。”
白翎双目微亮,见裴响也有所动容,更是高兴。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太徵筹谋了千年之久,必定在暗地里培植了诸多盟友势力。
南方远离道场,灵泉枯竭,若不想代代沦为凡俗子弟、永世不得翻身,现在便是最后的机会,只待殊死一搏了。
裴响却急促地眨了眨眼,犹在无措当中。他喃喃道:“阿姐她……她不曾与我说过……”
白翎问:“那你有告诉她你在笑忘门打黑工吗?”
裴响:“……”
裴响道:“没有。”
“这不就对了。家人在外,总是报喜不报忧。阿响不肯让她知道,你遭了老罪,她当然也不会什么都跟你讲嘛。还是造反这种传奇故事!”
白翎兴奋地鲤鱼打挺,走到栏杆前,望着流沙地图说,“让我猜猜,裴家主是什么时候决定入伙的?阿响刺杀老祖被关起来,肯定全天下传遍了。唉。可能在那时候,裴家主就决心要干翻道场啦!”
裴响默默地望着他,眼底映出了一点亮色。
他的师兄现在白衣粉发,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正在法宝散发的珠光彩晕里双手捧心,尽情地猜想着师弟的家人如何看重他。
裴响低低地说:“真的么?我刚从悔过涯出来时……无颜传家书回去。那十年里,她们也不曾寄信来。我以为……”
他的话断在口中,诸葛悟道:“看来小裴有和我一样的遭遇。”
“哦?”
白翎好奇地转向他,裴响也移去了视线。
诸葛悟说:“是非道君为了将我培养成完美的展月一脉传人,清洗过我的记忆,你们都知道的。而当我迈入化神期后,挣脱了施术者的桎梏,终于夺回了遗失的过往。原来,我曾有两个亲弟弟。”
青年的面上浮现怅惘,道:“以前看着你们两张脸,在我跟前叽叽喳喳,我总觉得恍惚……现在才明白,那是被封存的记忆在呼救。可惜,我的功法注定断绝亲缘,是非算出了我不可能诛杀手足,于是,直接将我对亲人的记忆抹去了。”
诸葛悟顿了顿,说:“我二十岁拜入道场,往后七百岁月,从不知自己有美满合乐的亲朋。待记忆恢复后,我暗中渡过秘境,回到了故土。”
他稍稍抬手,沙图的左下角,西南蜀地隐约放亮。那座城池亦成了红色,即便是这样粗略地看去,也能窥见江河千道、山城百层的瑰奇地貌。
诸葛悟淡淡笑道:“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关于我的痕迹。我只是个一入仙门无音信,前程似锦、却不曾回馈家里半分的绝情人。更何况破境失败,半身入魔……他们早该把我忘了。没想到,家还在,掌家的是我弟弟第十七代玄孙。祖宗祠堂里,供奉着我的仙像。”
旧事娓娓道来,白翎听得入神。
他总是被亲情吸引,不论是裴声为了裴响红颜一怒反天罡,还是诸葛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他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知道了,没有人怪我,也没有人怨憎我,更没有人记恨我。家书被是非拦截销毁,而我……就算恢复了记忆,那些画面也因封存太久,已经褪色。我不记得家人们的长相了。站在街对面看家门的时候,却有孩子认出了我。”
诸葛悟低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轻叹:“他们说,我是祖宗保护神,回去保佑他们了。我猜,是祠堂仙像太像我的缘故。小裴,你经历了诸多不幸,亦有幸运。你的家人尚且在世,待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总有阖家团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