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仿佛山涧里未被尘世沾染的清泉,此刻正带着一丝认真和些许替人着急的关切,望着谭花。
这容貌气质,端的是清纯绝伦,宛如空谷幽兰,不染尘埃。
然而,谭花是何等眼力?她在皇城司多年,阅人无数,更兼自身便是顶尖高手,只在这女子身上微微一扫,心中便是一凛。
但见这女子虽身形窈窕,看似柔弱无骨,然其站姿却隐隐含着一股山岳般的沉稳,气息悠长深敛,几不可闻,若非刻意留意,极易忽略其存在。
更令谭花心惊的是,此女袍袖随着她抬手指点而微微晃动,袖口处露出的半截手腕莹白如玉,看似纤弱,可那骨节匀称,隐隐透出一种内蕴的坚韧力量,绝非寻常闺秀可比。
尤其是她呼吸吐纳,绵密悠长,几与殿中缭绕的香烟融为一体,分明是已臻极高境界,收由心,返璞归真之象。
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谭花心下暗惊:“峨眉派何时出了这等人物?看这年纪轻轻,功力竟如此精纯深厚,只怕不在我在她手下也过不得十招,估计也就十公主能跟这女子争个一二!可……可这声音……怎地如此怪异?”
杨炯亦是心头剧震,这女子的容貌气质已是罕见,更兼这孩童般的声音与那深不可测的武功修为形成的强烈反差,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心念电转,立时明白此女身份非同小可,必是峨眉派中极为重要的人物。
杨炯素来机变百出,此刻要便是不能露了行藏,更不能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冲突。
当下脸上堆起一个老实巴交、带着几分受教惶恐的笑容,学着江湖中人的粗豪口吻,抱拳道:“哎呀,这位……这位姑娘,多谢指点!俺们乡下人,粗手笨脚的,不懂规矩,让姑娘见笑了!俺叫阿牛,这是俺婆娘翠花,”
他顺手指了指旁边一脸古怪的谭花,“俺们是……是金刀门下来的,头一回来这大观上香,啥都不懂,还请姑娘多多包涵,教教俺们!”
那白衣女子听得杨炯自称“金刀门”,又见他态度诚恳,脸上那替人着急的神情便缓和下来,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倒真像个被大人拜托了重要任务的孩童,声音依旧软糯:“哦,金刀门呀!我知道的!使大刀的,很威风!不过……”
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在杨炯腰畔和背后转了转,露出一丝小小的疑惑,“你的金刀呢?师父说,金刀门的刀,金灿灿的,可好看了,出门都要带着的呀!”
谭花在一旁听得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强自忍住,心道:“信口胡诌,这下被个小姑娘问住了吧?看你如何圆谎!”
杨炯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丝毫不变,应变之快令人咋舌,他右手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状:“哎哟!姑娘真是心细如!俺那口吃饭的家伙,出门前怕磕着碰着,特意用油布包了,寄存在观外的骡马车上了!这观里人多,俺怕扛着那明晃晃的家伙进来,万一碰着哪位贵人香客,那可吃罪不起!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自己和谭花伪装成初入繁华之地、谨小慎微的乡下武人,倒也合情合理。
白衣女子信以为真,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再次用力点头:“嗯嗯,你想得对!人多的地方带大刀,是不太好。”
她似乎完全接受了这个解释,注意力又回到上香的正事上,往前凑近一步,指着香炉,用那童稚的声线认真教导起来:“姐姐你看,上香呀,要用左手持香,因为左手是善手。右手呢,这样轻轻护着香的下端,”
她空着的右手比划了一个虚托的手势,动作轻柔优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然后,对着神像,心里要诚敬,默念心愿。最后,用左手将香一支一支、轻轻地、稳稳地插进香炉里,不能乱,更不能丢进去。三支香代表‘戒、定、慧’,插的时候也要平平整整的,像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空手示范着动作,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杨炯看得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醍醐灌顶”的钦佩表情,连连拱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姑娘真是活神仙下凡,懂得真多!俺们乡下人,就知道磕头烧香,哪晓得还有这么多讲究!今日真是遇着高人了!婆娘,快,快按姑娘教的,重新好好上香!”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扯了扯谭花的袖子。
谭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也知此刻不是置气之时,只得耐着性子,学着那白衣女子的模样,重新取了三支香点燃,依样画葫芦,用左手持香,右手虚托,对着三清神像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支一支地插进香炉,果然显得比方才庄重虔诚了许多。
白衣女子看着谭花做完,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灿烂纯真的笑容,拍手赞道:“对啦对啦!就是这样!姐姐你真聪明,一学就会!三清祖师爷看到你这么诚心,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份自内心的欢喜,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令人见之忘忧。
杨炯见她如此天真烂漫,毫无机心,心中那份因她武功高强而产生的警惕不知不觉淡了几分,反倒生出一丝怜惜与逗弄之意。
他故意苦着脸道:“姑娘啊,俺们这趟来长安,除了给祖师爷上香,还想寻个门路,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个护院镖师的活计,也好养家糊口。可俺们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姑娘见多识广,不知……不知能不能指点条明路?”
白衣女子闻言,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小嘴也嘟了起来,一副努力思考的可爱模样。
她歪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落的一缕青丝,片刻后才用那软糯的声音认真回答:“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师父和师姐们管这些事。不过……”
她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好主意,“长安城最大的镖局是‘龙门镖局’,总镖头姓林,师父说他为人还算正派!还有……嗯……城西‘四海商行’好像也常请护院!你可以去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