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定瞧着,却也不敢再多问。帝王没说恕罪,他便还有罪;帝王没说饶他,他便不能四处奔忙。因而,眼下,只得听从帝王的旨意,老实地躲在燕地,并不出战。
再看韩确,虽不知道燕珩如何想,却总能将事情做得妥当。他随人亲赴吴地,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紧了秦诏,忙顾着前线最紧要的战报传禀回来。
秦诏并符慎,首尾相顾,指挥战事都不必商量,只打个眼神,相视一笑,便知道接下来的谋划,吴妘之战,他二人频频告捷。
没多久,见燕珩置之不理,赵国起战攻卫。
天下九州,有半壁山河,陷入混战。
再半年,被夹击强攻,吴国不敌,疆土为秦所破。秦诏夺了吴都,囚了吴王并公子敖,就关在大牢里,不杀也不放——他预备,再探探燕珩的口风。
妘澜与他相会边境,二人相顾无言。
秦诏银甲战袍,威风不爽,经年淬炼的、染了血色的眸子幽深,脸上笑意收敛几分,那眉眼越发的沉重和不辨喜怒了。
“妘澜,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妘澜仍旧富贵公子打扮。但两国死战,硝烟之下,他也没少吃苦头。
如今瞧着,只觉形神憔悴,整个人都瘦削了几分,被罩在翠色的袍衣之下,仿佛一把就能掐住。他望向秦诏的视线冷淡,唇边带着讥笑:
“秦王威风,许久不见。当年,您于我父王有恩,如今,妘国出兵相助,元气大伤,恩情已报,秦王可否将此战之中强吞的三十座城,还给妘国?”
秦诏微微笑,而后轻摇了摇头。
“妘澜。我奉燕王之名,为八国之盟约而战。身后死的,都是我秦国的猛将——如何还?”
妘澜噎住,怒不可遏。
秦诏可真是个混蛋!
那劳什子八国之盟约,也是他挑起来的事端!若非他挑拨离间,两国怎会打成这般惨烈之状?更何况,主战场在吴地,他秦民的一根头发都伤不着!打仗,谁家不死人?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秦诏又道:“妘澜,兵不厌诈。难道我不挑拨,吴妘之间,不曾相争?每年死多少人……我想,你比我清楚。”
“如今,再也不会有‘两地相争之苦’。”
妘澜皱起眉来,盯着秦诏看。
他心中震颤、愤怒、哀伤,情绪复杂地翻涌,却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威风如玉树的秦王,同八年前那个寒酸贫苦的质子联系起来……那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秦诏,已经被燕地的厚雪埋下去了。
秦诏回转身,声音也冷淡下去:“不必提什么恩情,我与公子乃旧相识,也……仅此而已。妘澜——你我之间,还有一战,只希望,到时候……不必手下留情。”
“还有一战?”妘澜猛地愣住了,他疾声:“秦诏,你难不成真想……”
秦诏冷笑了一声,没答,背对着他,缓步走远了。
亏他当年还将秦诏视作半个朋友呢!
七月的风带着热气,扑涌在妘澜脸上,那热拱得人鼻息发酸,不自觉间便滚了两行泪。这样热的天,不知为何,他仍后背涨满冷汗。
大家争来抢去。死的人便如七月长出来的野草,烈烈地战火烧过,而后再生,他们用性命滚在刀尖上,为着那忠君爱国的政治理想,为着更长久的和平,也为着天下要听哪家言的私欲。
帝王家,起心动念,从不曾和历史、宿命这等沉重的轨迹分离——他们剥不开宿命般的痛和爱,便用鲜血和欲望填满,仿佛如此,才活在人间,而非高远绝境。
无数飞书跃过宫墙,向燕珩求助。
这一次,仁慈的帝王只叹息,却连拆开都不曾,便将那金羽求助战信搁在灯中点燃了。压不死的欲望,只能叫它们尽情燃烧——
终于。
帝王手边最后一碗卫莲枯死,而后连水痕也干涸了。
赵卫相争,吞吃卫国半壁,就在赵洄大喜,以为今朝能够狂纵的扩张版图,他日也能与燕珩平起平坐之时,半路杀出来两万大军,压境强攻。
而后,再三月,秦兵力增至七万。
秦诏并符慎虽险胜几仗,却也吃力。毕竟,秦国才吞下吴国,需要盘踞全境,一刻不松懈地守着。再伸出去的手实在太长,整条战线吃紧,整个秦军帐里,都焦头烂额。
诸众不知秦国兵力几何。
可赵洄却分明觉得,这位刚登基的秦王,不过硬撑罢了。燕国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青年人主持大局?笑话!
秦诏行兵,三战三捷,然而身负流矢,肩头叫人插了好几刀。符慎坐镇帐中,神色沉重,经这许多大小的战役淬炼,越发沉稳,自有定气。
他劝阻人:“虽然打起来吃力,但王上也不可再冒险行事。眼下,我们拉不开这样森*晚*整*理长的战线,要么,燕王出兵相助,镇压赵国。要么,五州出兵相助,夹击包抄。要么……”
秦诏扶住肩头,唇色苍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