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摆了摆手,甚至对阿兰说,让她也挑一些喜欢的东西带走。
待她们走后,易涟清胸口的一口气才终于吐出来,觉得这里的生活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过,至少刚刚来的几个孩子都很讨人喜欢。
白日她和呼顿拜了堂,这些事也算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而她需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如无意外,恐怕她的余生都要在此度过。
突厥的习俗是兄死弟即,她还没有见过呼顿可汗,只希望他能健康强壮一点,否则将来他的兄弟成了大可汗,不一定能对梁这样友好。
门边又是一阵人声,她以为是阿兰带着其他的孩子来了,其实早在拜堂的时候,侍女就在她耳边悄悄说柜子后面藏了一个小孩子。
可能是西突厥的汉人并不多,所以孩子们把她当个稀奇玩意来看,过不了几天,新鲜感过去了,就会发现她和他们没甚不同,都是肉体凡胎而已。新鲜感过去了,才是她要面对的真实生活。
她出着神,却听见门口人叫的是呼顿可汗,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个成为她丈夫的人……
就在易涟清胡思乱想茫然无措的时候,呼顿从门外走进来了。那身形那声音都极其熟悉,易涟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哈延?”
呼顿哈哈一笑:“对不起,之前冒充了我族的使臣,不过我确实对梁的一切深感好奇,所以才冒名前往。”
易涟清沉默片刻。哈延是个相当不错的朋友,所以在得知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手足无措。
“那……”易涟清说,“那也好吧。”
“你喜欢那天追上来的那个男人对吗?”呼顿问她。
易涟清呼吸一窒,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呼顿说起他。呼顿看出了她的为难,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不要担心,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来源于西突厥和梁,所以更多的我不会向你索取。”
易涟清犹豫着、彷徨着,她垂着眼睫:“可是我是你的妻子。”
“这种事!”呼顿说,“你已经是了,如果你不想,我们没必要做到最后一步。”
他粗犷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充满智慧的表情,眨了眨眼:“而且我觉得你会回家的。”
呼顿是个好人,易涟清在后来的日子里对无数人说过。他沉稳、可靠、拥有孩子一样的狡黠和老人一样的智慧。
在一统西突厥之后,他果断求娶了梁的公主,此后的五年中,双方友好往来,边境互市发展得如火如荼。
呼顿从小在草原长大,可是他的礼仪和举止符合梁的要求,对族人负责,对母亲孝顺,对弟妹慈爱,对妻子尊重。
当易涟清在女人们逐渐享有声望之后,他将部族的生产部署全权交给她来做,鼓励她创办学校,教孩子们识文断字,即使看穿她的家国哀思也不说破,任由她继续教梁的诗句和文章给孩子们。
人生十数载,易涟清终于可以仰起头骄傲地说自己已经有了一番事业。
不太忙的时候,呼顿会做她的老师,交给她如何骑马、放牧、在草原上分辨方向和人的居住地,给她讲突厥回纥和匈奴之间久远的纠葛。
易涟清作为一个外族人,一个外族的女人,参与过许多重要事件的决定,甚至能够加入他们祭祀的队伍。一切都和呼顿脱不开关系。
而呼顿最大的爱好就是闲暇时坐在草地上,给围着他的小孩子们编草编的蚱蜢,看着他们抢来抢去,吵嘴打架,然后哈哈笑着把他们分开。
呼顿是个好人,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这么说。他们后来也说,玉常公主是个好人,成长起来的孩子们都把她看作是亲生的姐姐。
可是呼顿也死得太早了。他一战死,他好战的兄弟们立刻将部族瓜分,只剩下最嫡亲的这一群人跟着易涟清,青壮年们本来就不多,一路的迁徙和病痛让这个小小的部族更加孱弱。
在帐篷昏黄的灯光下,女人们用长短不一的草绳决定了未来的命运,长的表示并入其他部族,短的表示向梁求助。女人们选了短的。
圣旨颁布的那一天,易涟清站在车上,风把她的风帽吹得飞舞。女人坐在她身边的车辕上:“可敦这一去,便只是梁的公主了。”
易涟清拢了拢衣袖:“不会的,我永远是你们的家人。”
车队缓缓向前,在浩荡的草原之上,车队变成一道影子。易涟清站在车头,云的阴影落在她身上,梁的关门遥遥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