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蔚踏进的这家寿全堂,坐南朝北,开在城南一条背阴的老街上。这条街从东到西,卖的全是人最后一程的体面,香烛纸马、寿衣棺材,一应俱全。
铺子里这会儿只有一位老师傅坐镇,胡子眉毛白得赛雪,手里捻着根细得跟耗子胡子似的小笔,给个纸人描眉画眼,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她和韩濯刚一进门,便惊动了对方。
老师傅眼皮一抬,看到他们二人时,估摸着不像是来采买的客人,便迟疑地拱了拱手:“二位客官,这是?”
陆云蔚也不兜圈子,干脆地将腰牌往柜上一放,开门见山:“前些时日,铺子里可曾接过两趟用料、制式、尺寸都一般无二的寿衣买卖?”
那老师傅连连点头道:“前几日也有官爷来问过,小老儿记得真真的。头一桩,是生药行刘家的大管家亲自来订,说是给府上刚过身的大爷备下。可他前脚走,后脚就跟来个老婆子,也要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韩濯赶紧凑上来追问:“那后来订寿衣的婆子,你可还记得她的长相?”
“那会儿天擦黑,她又戴着顶深色的帷帽,那帽纱垂下来,把个脸遮得是严严实实。”老师傅面露难色。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满大街寻这么个不知长相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陆云蔚见韩濯有些泄气。
“不过嘛……”老师傅话头一转,敲了敲柜面儿,“她总归要到我这柜前付钱不是,许是嫌那帽纱碍事,她自个儿用手,把纱帘子撩开一角,露了下半张脸。”
“就那么巧,柜上的烛火呼地一跳,正好打在她脸上。就那一下,小老儿我可是瞧了个明明白白。”
陆云蔚立刻道:“可否借纸笔一用?”
老师傅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有的有的,小老儿这儿常画样子,案头就备着。”他弯腰从柜底摸出一沓纸,韩濯跟着手脚麻利地将桌上杂物挪开,顺势又把纸铺平了。
“别急,慢慢想,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老师傅连声应道:“好,好。”
“她的脸盘子是圆是长,上下宽窄如何?”
“方!比官爷您这脸盘子可方多了,也短一截。”
陆云蔚听罢,手中唰唰几下,一个脸部轮廓便勾好了。她继续问:“眼睛呢?是杏眼还是三角眼?眼角是往上挑还是往下耷拉?”
“眼睛不大,眼角耷拉着,没半点喜兴气儿。”
“鼻子?鼻梁是高是低?鼻头有肉没肉?”
“鼻梁不高,却是个钩鼻。”
陆云蔚手下不停,不出半炷香,便在眉梢处点上了最后一笔黑痣。
一旁的韩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画画的,没个起承转合,也不讲笔墨韵味,就是个快,快得叫人咋舌。
老师傅把脑袋凑过去,只消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惊叹道:“像,真个是像,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陆云蔚看着画上那张陌生的脸。
这人不是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