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凝视眼前逐渐癫狂的衙役,沉声道:“死?你以为一死便能解脱?你可曾想过,你若死了,家中母亲谁来奉养?你那结发妻子,又该如何拉扯稚子?你要将这千斤重担,全抛给她一人吗?”
衙役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咽喉。
“我……我……”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磨破的线头。
她上前一步,字字诛心:“你活着,他们尚且还有依靠,你走了难道让他们饮风泣血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朝着衙役劈头盖脸地袭来,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他内心深处意图逃避的表象。
提及妻子和小儿,衙役浑身剧烈颤抖,再抬起头时,眼里有泪滑落,“我……是我无用……”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想一死了之呢?
可这世道,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是地上的一捧泥,任谁都能来踩一脚,平白让妻子跟着他受苦,老母跟着他受累……
十五年寒暑,他每日披星戴月地点卯当差,穿着这身衙役服走遍了清平县的每一条街巷,可到头来,老母卧病在床时,他连抓副续命汤药的钱都凑不齐。
临到头他才恍然看尽了这官场的腌臜,有些人生来富贵,得以金樽玉盏,挥金如土;可有些人生来便是蝼蚁,命如草芥,任人拿捏。
那些生来就金尊玉贵的少爷们,光是指缝里漏的银钱都够他拼一辈子。
他有时候也恨啊,恨这世道不公,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当官的,恨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老板,也曾想过为何这些人里不能多一个他呢?
可更恨的还是自己为何生来就是贱命一条!
当差十五载,一包雪花银就买去了他的半辈子!
衙役的身子逐渐佝偻下去,腿下一软,瘫倒在地,泪水不断顺着沟壑纵横的脸上划过,流了满面。
分明三十几岁的年纪,却比李洪威看起来要苍老的多。
瞧着这个场面,云裳的心好像被重重捏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
“你可知王泊川一案是当今重案?你若能提供线索,戴罪立功,自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闻言衙役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在原地机械地重复了几遍,“从轻发落……从轻发落……”
突然他踉跄着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云裳,“当真?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裳目光流转,望向主位的谢皖南:“谢大人在此,你还有何疑虑?”
“本官亲自作保。”谢皖南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比如……”
谢皖南紧紧盯着他,目光如炬,“他是不是还许了你别的什么?才值得你为此赌上性命?”
听到这话,衙役仓皇抬头望了过去,正撞上谢皖南那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他率先低下头,心中发虚。
在这双眼眸之下,他仿佛都剥了个精光,一切被看透了,无处遁形。
沉默良久,他点点头,咬着牙颓然道:“那人还承诺事成之后……许我文银三百两,这笔钱足够我一家老小下半辈子无忧了。”
背后果然另有隐情!
怪不得昨日这衙役嘴里问不出半个字,一副决心赴死的模样,原来是被人拿捏了软肋。
谢皖南眼里划过一抹暗色,冷声道:“那你可料想过若是东窗事发,那人焉能留你?”
“不瞒大人,我此行本已做了赴死的准备。”衙役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坚决,“若那人能守信让妻儿无忧,我本就贱命一条,死又何妨?”
云裳皱眉追问道:“那你怎知他是否守信,若是他翻脸不认账,你岂不是平白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