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预料到此行的路上,大抵免不了难民遍野,所以在离开时,楚宁二人特意换上了粗布麻衣,以免太过扎眼。
但二人身上的气度,却不是那些惶惶不安的逃难百姓能有的。
少年也算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二人的气度不凡,故而下意识的以为楚宁二人是那种家世不错的逃难者,只是碍于抹不开面子,故而不愿上前与灾民抢食。
楚宁在这时也回过了神来,他看向了那位和善的少年,笑道:“兄台误会了,我们才刚刚吃过干粮。”
“正后悔呢,早知道这里有人施粥,就再忍忍,还能节约一顿干粮。”
楚宁说着玩笑话,那少年也笑道:“无碍,这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赶路时,也有早饭。”
“哦?”楚宁故作惊讶,说着,他趁势走上了前去,伸手一把提起了少年身前的木桶:“这到底是哪位善人,在行此等善举?”
少年看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举起的木桶,在楚宁手中却变得如此轻松,不由得露出艳羡之色:“公子是武道修士?”
“算是吧,淬过体……”楚宁随口应道,然后便又要重复方才的话题。
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头却忽然皱起,低头看向了手中的木桶,倒不是因为木桶过于沉重,而是走近之后,他才发现木桶内的污水正散发着一股恶臭。
他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些污水都是感染黑潮并发症的患者浸泡过的药水,里面沾染了不少污血,公子若是介意,还是我……”少年也看出了楚宁的异样,他出言说着,就要上前从楚宁的手中接过木桶。
黑潮并发症素来让人闻风丧胆,许多人对此都避之不及,少年显然是误会了楚宁的心思。
“无碍,这些污水是倒入前方的河沟吗?”楚宁摇了摇头,言罢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少年却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这些污水里有黑潮并发症患者的污血,倒入河沟会污染水源,得去那里!”
似乎害怕表述不清,少年赶忙跑到了楚宁前方,为他引路。
二人年纪相仿,那少年也极为健谈,楚宁也趁着机会询问起了此地的状况。
少年名叫伍遂,是临近此地的同令城县令之子,作为整个褚州少有的几座没有安设折冲府城镇,同令城素来富足,其父亲伍隆亦算是高瞻远瞩,从五年前就开始用府衙中结余的银钱购置米粮。
盘龙关失守后,伍隆更是第一时间开放粮仓,组织城中百姓南渡。
而自己则留了下来,用剩余的米粮在这云州百姓必经的官道上设立了施粥地。
听完伍遂的介绍,楚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狭隘,就算北境的官场确实黑暗,但也终究还是有诸如伍隆这样一心为民请命的良善之辈。
要知道,如今云褚二州乱成一锅粥,连带着整个北境粮价疯涨,这位伍县令哪怕有一点私心,在救济完自己治下的百姓后,将剩余的米粮贩卖出去,也足以保他后半生锦衣玉食,而且比起那些只顾着自己逃命的寻常官员,他说不得还能博得一番美名。
可他却愿意在解决了治下百姓的生计后,冒着蚩辽人随时会接管云褚二州的风险留在这里,这一点哪怕是楚宁,也自愧不如。
“如此说来,令尊还当真是个难得好官。”楚宁小声感叹道。
伍遂听闻这样的夸赞,也挠了挠头:“算是吧,不过我娘却常说我爹是个缺心眼。”
楚宁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二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此行的目的,一处距离营地约莫百丈远的林中。
这里同样被清理出来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间挖出了一个深坑,下面铺满了防水所用的油布,深坑的底部散发着恶臭,也堆积了不少的污水,显然这就是伍遂口中排放污水的地方。
楚宁将污水倒入了深坑中,伍遂则在这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有些小心翼翼的从中倒出了些黄色的粉末,捧着来到了深坑旁,洒了进去。
深坑中的污水顿时犹如沸腾了一般,冒出不少气泡,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减少了些许。
伍遂的眉头却在这时皱起,又有些不舍的从瓷瓶中倒出了一些粉末再次撒入,这次在一阵剧烈的反应过后,恶臭又减少了几分。
虽然依旧难闻,但不至于一开始那般让人作呕。
楚宁与红莲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伍遂收起了药瓶,楚宁方才开口问道:“伍兄,这是何物?”
“我娘调制的药粉,可以减少污血中的毒性。”
“这些沾染了患者污血的水,可不是闻着臭那般简单,若是不妥善处理,其中的毒性顺着水流,喝过的动物也会发病,这还算好,若是渗入地底,说不得可能让方圆数里的地,几年里都长不出庄稼。”伍遂解释道。
说着,他的脸上却又露出苦恼之色:“只是调制这种药粉,极为困难,我们手上的存活也不多了,可这些天,从云州赶来的百姓,患上黑潮并发症的比例却在激增……”
楚宁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为何会如此?龙铮山可就在云州,有圣山庇护,按理来说云州应当是整个北境最不易被黑潮侵蚀的地界。”
“我也不知道。”伍遂摇了摇头,但很快又面露狐疑之色,看向楚宁二人:“二位难道不是从云州逃难来的?”
此地已经邻近云州,逃难来的百姓也大都是云州人,楚宁这个问题,确实显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