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皇帝就又半躺了回去,他身子已经不起久站或是坐,只能这样躺卧着。因着伤情在右,他躺下来就面朝了床里,背对了靖王。他闭上眼假寐,静静等着靖王如何说,却半天都没等来,只听他说一句:“臣无话说。”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赵彧痛斥:“出去!滚出去!”
他歇息片刻,又叹道:“召皇后过来。”
暗处的人低声应下,半晌后带来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皇后。这就是她平时最常有的装扮,面圣本该更庄重的,可带她来的人似是一刻也等不了一般,非令她立即出发。
“贵妃殁了,皇后不伤心吗?”
皇后怔愣住,小心说:“臣妾与贵妃,不仅是来往密切的内表亲,更是有多年共同相处的姐妹情谊,她这年轻轻忽然走了,妾又怎能不伤心呢?只是面上不显罢了,旁人不知的地方,臣妾已早早置上了香案,为贵妃祷告。”她说话也是很讲章法的,只说燃香,却不说是燃什么香,祝祷的时候,她说的可不是“祝来世”,而是“希尔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靖王妃是她带去的,两个人刚分开令柔就“生了急病”,而后就越来越重。她又不是无知无觉,怎么可能一点猜不出?只盼望着她日后能过好日子罢了。
“朕觉得你不似朕这般伤心欲绝呢。”
林慧漪不答,只静静听着。
“你从前不是愧疚吗?亏欠她吗?怎么没来得及弥补却没什么遗憾呢?”
这他也知道?林慧漪被他这句吓到,这么私隐的事情,皇帝如何得知?可惜轮不到她来质问皇帝,只能老实回答他的问话:“回陛下,臣妾以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如时日,如流水,不可控也不可回也,只将能做的做好就已是不错了,没法子妄求做不到的。”
“你拿流水来作比,那说起流水”,赵彧依旧是那个背对着来人的姿势,让人把握不住他脸上神情,“先前令柔落水,你是怎么给她出的主意来着?”
这一句说得轻巧,却如石入水中般掀起重重振动。面对这般的要人命的诘问,林慧漪面上居然仍不改色,镇定自若的很。她一向是这般的,自幼就是,惯常玩弄言语官司,唬得同龄人都相信,被大人指出来也不羞愧,而是对照着被指出来的破绽一点点精进,如今更是炉火纯青。
可现在用不着她这老功夫,皇帝能问出这样的话,那就是早就知道所有事情了,再怎么狡辩也于事无补,不如直接说出来等他处置。
“臣妾确实给姜氏出过主意,却没一定要她做过什么。按臣妾来说就是禁不住她苦求,就随口给了个提议,做不做都由她自己。您若说是教唆倒也合理。”
赵彧翻身下床,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盯穿,“那一次你就扯了谎,朕没计较,这次你也要这般吗?你如实说来,这次姜氏重病,与你无关?”
“无关,毫无关联,臣妾与姜氏相处和睦,绝无害人之心。”林慧漪语气确凿,事实也正是如此,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靖王那边运作,她唯一做过的就是派了些自己人过去,帮忙守护着令柔安全而已,痕迹也应当都被靖王抹去了。他的能量可比她要大得多,没那么容易被皇帝查证。
“她没死是不是?是你林家将她藏起来送走了是不是?”赵彧不死心,继续追问,本来自然垂下的手现在紧紧握住,不自觉地用着快要将手中的茶巾撕裂撕碎的力道。
“陛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这句不算实话,林慧漪说着却无比放心,别的她不知道,林家藏没藏人她还不知道吗?绝无此事!
皇帝闭上眼,心里的裂口越来越大,他也没功夫再同皇后周旋,只让她自己退下就是。
阿若,你去了哪里,真的魂归天外了吗?她弥留之际,脸面和身材都变了样子,让他这枕边人也认不出半点,入棺的那一个身影分明与她一般无二,可他心中却总生疑窦,内心底的声音告诉他:那不是她,快去找她!
可她还能在哪?她的尸身,分明就在西山皇陵里啊,和他们的孩子一起,闭合着眼等着他也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