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程他比小铃铛要早发一些,”郁青临琢磨着南燕雪的不快,道:“若直接给了汤剂,左不过称赞将军慈悲为怀,可咱们毕竟不是和剂局,可以施以避暑茶,却轮不到他们来讨要汤剂,又不是欠他们的,开了这个头,只怕往后这样的事要络绎不绝了。若再往坏处想,赠医施药显得咱们是理亏,难听些的,反而要说是小铃铛过了疫病给他呢。”
郁青临所言正是南燕雪所恼,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将军,能不能给他个方子。”
“若吃得起药,也不会求上门来了。”南燕雪觉得他怎么一会聪明一会傻的。
“只要摘四钱新鲜的芫荽和五钱观音柳煎汁就行了。”郁青临道,“务必把孩子得病的先后说清楚,方子到底能不能行,也不关咱们的事。”
郁青临为人处事既坦率温柔,但又圆融冷漠,全然相悖,叫人觉得矛盾。
南燕雪猜想前者大约是天性,而后者,不知他是怎么习来的。
“就这么办。”南燕雪道。
她回了正院里不多时,小旗翻窗进来,大白天也鬼鬼祟祟。
“将军,前些时候街面上是有些风言风语的,阿符也听见过的,不过他替您澄清了,说您可才不会有什么相公呢!顶多也就是养个宠!”小旗挺得意辛符这话的,对着南燕雪无语的表情还竖了个大拇指说,道:“翠姑教的!这话从孩子嘴里传进大人耳朵里,就成了沈家为了攀附连长子也不惜要送到您床上呢,我们可没编排,但后来又不知是谁挑的话头,说您同沈家是正正经经有婚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今年就要完婚了。”
将军府门外这条长街,这个来搅弄那个也来搅弄,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日下了午课,沈元嘉依旧来见南燕雪。
南燕雪正在书房里看宁德公主的信件,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他步伐匆匆,神情含春,倒不见丝毫难色。
她的书房只有小芦可以进来打扫,沈元嘉只等在偏厅里。
晚畔起风有了些微凉意,厅门掩了一扇,开了一扇。
南燕雪从书房里出来就倚在门边的阴影里瞧着沈元嘉,落日余晖落在她发顶,照得她上身有蒙蒙一层金光,面孔却晦暗阴沉。
“将军。”沈元嘉原本只行常礼,但见南燕雪神情不悦,他心下惶然,几步到了南燕雪跟前跪下,只看见她垂下的指尖。
她的手修长温暖,掌心有茧,沈元嘉还妄想南燕雪会抚摸自己,可只下一瞬,一把冰凉凉的压尺就挥在了他面上,沈元嘉一震,就如被戒尺责打了一记,像个孩子般又羞又惧。
“原以为你挺知情识趣的,没想到也是心比天高。”南燕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又很戏谑。
“将军,将军。”沈元嘉不明所以,只听南燕雪冷声问:“婚约有没有信物?”
沈元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慌了神,不敢做什么遮掩,据实道:“有,我娘给南夫人的信物是一对玉镯,南夫人回赠的信物是是一串七宝璎珞。”
柳氏的遗物里并没有玉镯,所以应该还在南家,而不论是莫红霞还是沈元嘉都未提及七宝璎珞,说得露骨些,可算捏在沈家手里的把柄。
“寻常玉镯?”南燕雪又问。
“那玉镯原是我娘的嫁妆,水头极好,难得又是双镯。装玉镯的匣子上有沈家的印刻,裹着玉镯的罗帕是我娘所绣,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物件。南夫人去世后,我娘也曾去南家试探,但南大夫人说你们院里的东西都被封存起来了,她不好动。”沈元嘉也不是蠢的,明白了南燕雪因何发怒,赶紧道:“将军见怜,我自知配不上您,不敢有此奢望。”
沈元嘉七岁上学堂,给学生立下的规矩的他自己都受过,所以即便跪也跪得挺直,但说出来的话却如伏地的苔藓般卑贱。
这番作态倒是极有风姿的,只可惜不巧,小铃铛在病中,南燕雪眼下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只用那把银铸压尺的尖角挑出他的白发,道:“看来你是识时务的,只你娘将你看得高,左右觉得我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
“不会,不会的,娘她一向敬重将军,不敢做此念想。”沈元嘉既做了攀附南燕雪的打算,自然也放下了体面,只眼下被勾散了头发,心底愈发羞耻慌乱。
“你不信,回家去问问她与林氏佑神观里都说了些什么,再问问这几日在长街上又传些什么?我若不点破,她怕是明朝都要挨家挨户发咱们婚宴的喜帖了。”南燕雪用压尺挑起沈元嘉的下巴,笑了一笑,道:“原觉得你个欲拒还迎的鳏夫还有点风情,偏这样首鼠两端。做出这副献媚居下的姿态,难道还想当大丈夫吗?罢了,自做你的沈家大公子去吧。”
这话露骨至极,沈元嘉听了觉得难堪,但居然更失落。原本他已有了机会啊!
“将军!”
沈元嘉还想再争一争,但南燕雪已经很不耐烦。
“别砸了自己的脸面。”
第35章“你这人若是个能下得去手的,就该一枪把那姓任的挑下马!如今还在燕北风风光光当将军呢!”
至七月十五,郁青临和小铃铛在画苑里住了整十日了。
因为小铃铛病中又发了喘症,所以病情刚有起色时又直转而下,郁青临换了宣肺平喘的方子,又是一连几夜苦守。
南燕雪这一日要出门前先来看他们,因为棉帐轻透,所以屋里气味并不污浊,只是免不了药气。
南燕雪撩开床帐,就见这一大一小睡在一处。小铃铛的呼吸声比与郁青临还要粗沉一些,郁青临的呼吸很轻,睡时眉头微蹙,不能安眠。
小铃铛被他圈怀中,胸膛上虚虚也覆着他的手掌,梦中也不忘度量小铃铛的呼吸起伏。
“看好这院里,郁郎中的吩咐不可以怠慢,我去去就回来。”
南燕雪留下两个亲卫后走了出去,在画苑外的道上碰见翠*姑同冯嫂两人,她们手提肩扛,满满当当,一见南燕雪还慌手忙脚想遮掩。
“那么长一把的枪你打算吞到肚子里去?朱砂、起阳石,买进来的账我都瞧过了,还藏什么?”南燕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