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处于上位的人,大约都是如此。
平日,相安无事,流露在外的,都是最亲切、最善解人意的那一面,毕竟,生活中大部分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脾气自然都好得不能再好,仿佛没有一点架子。
可一旦触碰到他们在乎的东西,什么亲切,什么友善,都通通不见了,只剩下“以势压人”的一面。
那是藏在每个人心底的阴暗面,被高处享不尽的金钱与权势鼓动着,总有一日要拿出来压一压人。
路文初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看到了某个时刻的自己。
“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他肃了脸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大约路鸿启夫妇多年来一直各自忙于事业,没多少精力干涉儿子的事,而路文初这个儿子又继承了父母独立强势的性格,何美余平时倒也不会过分干涉儿子的事。
她沉着脸,和儿子对峙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
“我可以不出面,你自己解决好,”临走的时候,何美余还是嘱咐了一句,“不要闹得我们脸上难看。”
反正想当路家儿媳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最终后悔的只会是他们姜家,到时说不定还要咬着路家不放呢。
路文初抿唇,没有接母亲的话,只是重复:“我自己会处理。”
等将人送走,他也没再留下,仍是回酒店去。
那个拆过的快递文件袋还在后座上,他默然片刻,还是慢慢伸了手,打开车顶阅读灯,拿出了袋子里的离婚协议。
好像用不着再逃避、再拒绝了-
南山的别墅里,姜幸雨也正面对自己的母亲。
王娴竹放任女儿一个人待着这么些天,到底还是忍不住过来再劝。
“小雨,妈妈这两年好不容易才在家里过得好一点,都是因为有你,你嫁进了路家,你爸爸高兴,”她坐在沙发上,拉着女儿的手,脸色比上次见到时,已然憔悴了几分,“妈妈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小雨,你能不能为了妈妈,别和文初闹,别和他离婚?”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颇有些声泪俱下的意思,再加上那摇摇欲坠的姿态,着实惹人心软。
“妈妈,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姜幸雨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娴竹,努力撇开内心的动摇,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王娴竹又靠近一些,身子看起来更加柔弱,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沙发边缘滑下去,跪倒在地上。
“小雨,妈妈求求你——那些年,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妈妈在家里有多委屈,你都知道的……”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陌生人看来,都尚且不忍,更不用说亲生女儿。
姜幸雨当然知道王娴竹在这么多年的婚姻里都是怎么过的。
受过良好教育,却放弃事业的高知女性,忍着丈夫长期的漠视,和在外不清不楚的“绯闻”,她一面要照顾好孩子,一面又要时刻紧盯丈夫的动向。
委屈自然是说不完的,可是,因为这些,就要姜幸雨像从前那样让步吗?
“妈妈,已经很多次了,”姜幸雨的身子无力地软下去,上半身半俯在膝上,“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哭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要我改,要我让步。”
少女时代的许多小事便罢了,后来长大了,高考结束填志愿,硕士毕业回来,乃至后来和路文初结婚,都是在母亲一次次哭着恳求下,心一软,答应下来的。
这好像是个无往不利的武器,次次都能插中她的要害。
“我已经让了这么多年,妈妈,这次再听你的话,前面等着我的,就是和你一样的生活啊。”姜幸雨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妈妈,你想让我也过这样的生活吗?三年,五年,十年,三十年,就这样让我一直忍下去?”
王娴竹看着女儿漠然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忽然噤声,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噎得有些疼。
“你之前说,生个孩子就好了,”姜幸雨慢慢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自己,“你生了我,过得好吗?妈妈,你对爸爸有感情,尚且过成这样,我对路文初……其实没什么感情啊。”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你,我当初可能都不会结婚,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要退到哪一步,才能让你们满意。”
“是不是真要我为了你和爸爸,赔进去自己的一辈子?”
王娴竹愣愣地看着女儿,喉咙仿佛更疼了,疼得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下来。
“我……”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这样,”姜幸雨忽然重新坐直身子,目光直直看着母亲,“三年时间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继续下去,妈妈,这次我不会再听你的。”
王娴竹呆看着女儿,不知怎么,眼泪好似停了,嘴唇无声地颤抖。
母女两个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王娴竹忽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去。
大门被打开,王娴竹站在门口,又猛然回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神色漠然地女儿。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