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得匆忙,连云辇也没坐,发上的步摇因她脚步骤停而晃了起来,将日光折射出一道好看的琉璃色,直直落入他的眼中。
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看清了她沉静的脸色,也看清了她深黑的眼睛。她在几步之遥的位置盯着他,也许是没有想过是他出现在这里,却又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脸上分明是肃然的,仿佛没有表情,可是他偏偏就是可以看得出来。在所有仙官经过都不敢抬眼的时候,只有他直直地与她对望,只有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些莫测变换的情绪。
他当然明白,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完全理解他如今的处境,所以才没有对他流露出分毫失望与漠然的情绪,就只是这样看着他而已。
可他却感觉有一种难堪,如流沙陷落、狂潮扬袭,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让他连置身于她目光时都觉得难以承受。
他有点想逃离了,但他又实在是太久没有看到了自己的友人了,他只是站在这里,他就想要回去。
可是他要怎么请求?
她安静地走上前来,看着他,轻声问道:“见过扬灵了吗?”
司滁喉间发堵,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来避开她的目光,胡乱摇了摇头。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她不失望于他的落井下石,只是失望于他也不曾见到扬灵。
那个失望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如有芒刺在身,难以容忍半分。
……偏偏来的不是旁人,偏偏就是彤华。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只对彤华直白又明确地说过,他只那么求过彤华一个人——“彤华,将来,若我们都能安然无事,你可不可以允许我与扬灵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是血腥的斗兽场,谁也不清楚是否可以逃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可从前在小兰山,旧友满座言笑晏晏的时候,只有他们在月色清辉里静静对望过那么一次。
他不是那么确定,直到今日,他仍悔于那晚的薄醉,不曾让他看个分明,以至于后来的每次相见,都让他觉得那晚的对视不过是幻梦一场。
这些年里,局势不定,他始终没有对扬灵说过半句表白心意的话,但如果有将来,他也有心愿,他也想看清。
看清了,才好问清。
但现在问不得了,那些昔年迷蒙的悸动,即便想起,也好像已如死灰一捧罢了。
洪炎仙族保不住了,就剩下一个扬灵,此时被关在内廷的牢狱之中,谁也不曾得见。
他想,既然平襄特地留下了扬灵,是不是就在等着彤华来?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哪怕付出许多代价,也是有办法留下扬灵的?
他想到这里,又抬起头来。
“你……”
而彤华已经越过他走进去了。
她来到殿中,站在平襄的面前,看着她用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眼神看着自己。
彤华没有运用她始终没有停止修炼的读心之术,但她已经太了解平襄了,她非常明白她此刻是如何悠闲地在等待着自己恳求,是如何期待她为自己身边这么最后一个可用的心腹而拼尽全力。
她只是在想:她可真自如啊。
原来这就是定世洲神尊的权利。
刀已经捅了出去,好处已经收到了手里。她坐在最高最好的观赏位上,说着此日无趣,叫他们相遇相知,相逢相爱,待酒过半巡,看厌了和睦戏码,便摆摆手臂,叫他们厮杀不休,生死离分。
场中已是尸横遍野,她却笑得开怀。没有谁有这个胆量和权力,可以走到她身边去告诉她,提醒她——那是你的姐妹,那是你的女儿,那是你的亲族,那是你的故友。
当然,她也不在乎。
底下躺着的是谁,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仍站在这里,只要定世洲仍然站在这里,她就不会有任何可惜与悲伤。
但彤华想,她总不能一直这样得意罢?
九死一生的庆幸与哀求吗?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恳求她了。
她平静地说道:“我要去看一次扬灵。”
平襄仔细地打量着她,也许是拾雨和衔云的事已经让她有了准备,所以当扬灵与洪炎仙族也被搅入这趟浑水的时候,她并没有多么失控的神色行为,就只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向她提出要求而已——她已经明白了恳求是无用的狼狈,既定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于是她的目光,因此都染上了些虚假的慈爱的意味——她伤心过头、却也不甘过头的女儿,依旧没有学会及时止损,即便是死尽身边人,她也依旧不愿回头。
她固执以至偏执,疯癫得让她怜爱。她满意又欢喜地点了点头,允准了她的请求,以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答应她道:“好啊,去罢。”
就当作是她给她的小小奖励好了。魔·蝎·小·说·MOXIEXS。。o。X。i。exs。&